百雀谷。

    月华如练,透过浓密的枝桠撒进谷底。百雀谷四周临着悬崖,常年被成片林木覆盖,只靠北边的高地有一处院落,院内收拾得极有条理,院子的主人此刻正合衣而眠。

    只听一声巨响惊穿山林,那是众多枝杈被突然折断的声音,突兀而又刺耳,随后是重物砸落在地的闷响。谷里栖息的鸟儿被惊飞四散,屋内睡着的那人也被突然惊醒,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“又一个倒霉鬼……”

    这是今年第五次有人掉落谷底了,前四次她应声前去时人都已气绝,故而寻思着这次也不例外,毕竟从这么高的悬崖掉下来,非死即残。于是她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,但辗转几次后心底却隐隐不安,怎么也睡不着,终于还是起身出去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她端着烛台踱到屋后,捡开脚下的横枝竖杈,果然看到了一个人,看身量是个男子。一身华贵玄衣,满身血迹,左肩还插着一支短箭,伤口处正汩汩淌血,附近的草茬里有一块粘着血迹的玉佩,周边一圈凤尾纹,中间却是麒麟纹饰,她细细想了想,印象里在哪本书上见过这种纹饰的玉佩。她刚俯下身准备探一探他是否气息尚存,只听那人发出断续而暗哑的声音,一只沾有血迹的手拽住了女子的下摆衣角。“救…救我…”

    这声音惊得她后退了半步,毕竟这几年死人见多了,这是她见到从崖上掉下的第一个活人。她映着光大致查看了下此人伤势,发现多处都只是皮外伤,看来坠落途中得到了缓冲。严重的是扎在左肩的那支箭,流出的血有些暗红甚至发黑,大抵箭头处抹了毒。男人的脸苍白如纸,英武的眉目此时紧皱成一团,毒素侵入的并不缓慢,此刻他已开始感到意识有些模糊。

    “别睡,睡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。”闻声男人快要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。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男人勉强扶进屋里放在榻上。

    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……”女子端了小碗水小心地喂给他嘴边喝,看起来这人在外奔波有一段时间了,嘴唇都有些干裂。男子看清女子面容后竟流露出吃惊的神色,但女子只顾查看他身上的伤而没有注意到那微妙的神情。“说早了,能不能救还不一定。”

    “这深山幽谷,附近还有很多老坟新坟,你一人在此住着,不害怕吗?”男人定定注视着她素雅的面容,为她的镇定如斯而暗暗吃惊。

    “前几年这里还有几户老人家,后来陆续故去,就只剩下我了。那些坟冢,有些是那些故去老人家的,有些是从上面掉下的倒霉鬼的。”女子耐心地解释了下,大约已完全摸清了伤势。“婆婆说,死人没有活人可怕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去柜子上拿下来药箱,恰好这种毒物她在医书上见过,前段时间把解药都琢磨着研制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忍着点,会很疼。”女子声音不觉轻柔了下来,手缓缓握住露出的箭柄想将其拔出,却似乎是下不了决心,眉宇间有着犹豫和不忍,这深山老林一般没有生人进入,飞禽走兽活的自在,以至于她连给鸟兽治伤练手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不用怕。”只见男子宽厚的手掌握住女子柔软的手,一用力将刺入肩头的那支箭拔了出来,生生没哼出一声,但鬓角已有细密的汗渗出,额头上的青筋突起。女子握着那支沾满血迹的箭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,将箭头放在了一块纱布上。

    “这种毒我在医书上见过,解药在这儿,连续擦拭半个月,毒就差不多散尽了。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,不致命。”女子微微笑着,拿一旁的帕巾替他擦了擦额角细汗,刚才这人想必是强忍着牵动皮肉的剧痛的。“接下来你把这瓶解药和这瓶止血化瘀的药涂在伤口处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够不到……医者仁心,姑娘如果不嫌弃,可否帮我。”英武俊秀的七尺男儿此时一脸虚弱的神情,带着虚弱无力的声音,听得女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。再不上药,伤口很可能会感染,衣服也会随着血迹的干涸而粘在皮肉上。

    女子不由得面颊泛红,轻轻地帮他把上衣褪下来,无意中碰到肌肤都觉得烫手般地赶快挪开。女子滚烫的脸颊像携了半个天空的朝霞,男子看着她竟看出了神,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十分可爱,仿佛不谙世事,不由得轻咳一声。

    女子始终没有抬头看,认真地在伤口处上着药,然后用纱布小心地包扎起来,随后转身从柜子低层拿出了一套布衣。“剩下的…你自己来。上完药把这套干净的衣服换上,你别嫌弃,这是新的,是婆婆之前给她离谷数年的儿子做的,可惜那人再也没回来。”说罢便转身出去了。

    女子站在院子里,仰头看着月光筛过旁边的桂树,面色的红晕早已散开,此刻正静默地想着什么。